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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鹤近三十年,他的心愿是鹤舍无鹤

发布时间:2022-08-23 浏览次数:333

赵仕伟的手机共设置了12个闹钟,从0点开始,每隔两小时响一次铃。这是因为在孵化阶段,每隔两小时就需要人工翻蛋、通风、测温、晾蛋等作业

“我最大的心愿是鹤舍里不再有鹤。”

海风吹过辽东湾,初秋的天空高远湛蓝。

在位于辽河入海口附近的辽宁鹤类种源繁育基地,7000余亩芦苇荡绿浪翻涌。烈日下,50岁的赵仕伟拨开伸到路边的苇叶,沿着褐色的木栈道,察看高大鹤舍里出生不久的小丹顶鹤长势。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鹤舍里小丹顶鹤的父母警觉地扇动雪白翅膀,把长满黄褐色绒毛的小鹤挡在身后,有的则仰起脖颈,发出响亮的鹤鸣。

“不抢你们的孩子,别害怕,我就来看看……”赵仕伟一边走一边跟丹顶鹤们交流。

成年鹤看到是赵仕伟,扑闪着放下翅膀,慢慢平静下来。

开阔的芦苇荡里,曲折的木栈道通向远方,老赵向着苇塘更深处独行,黑瘦的背影看上去坚硬而冷清。他说:“这条路走了近30年,有鹤相伴,不孤单。”

村里来了个“养鸟的大学生”

1993年,21岁的赵仕伟从沈阳农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盘锦赵圈河野生动物保护站工作。

彼时的保护站地处荒郊野外,只有几间土坯房,不通水电,一条土路通往附近的村庄。

村民们听说当地来了第一个大学生,感到新奇。然而这个大学生“性格有点内向”,白天忙着救护受伤的野鸟,在湿地周边巡护防止盗猎,晚上则点起蜡烛读书。

赵仕伟和丹顶鹤的情谊萌芽于此。有一天,他在巡护途中发现一只丹顶鹤走路一瘸一拐,立即对这只丹顶鹤仔细检查。原来,鹤的脚掌上扎了一根苇农收割芦苇时留下的根茎。“芦苇用镰刀斜着割下后,斜茬很尖,在芦苇荡中觅食的丹顶鹤很容易受伤。”赵仕伟说。

赵仕伟把芦苇拔出来,又给鹤敷上消炎药,包扎好。几天后,丹顶鹤康复了,赵仕伟走到哪,这只鹤就形影不离地跟到哪。“丹顶鹤很聪明,通人性,你对它好,它能感受到的。”赵仕伟说,他和丹顶鹤的感情就从那时起开始加深。

丹顶鹤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盘锦的滨海湿地则是东亚—澳大利西亚鸟类迁徙通道中的重要停歇地、越冬地和繁殖地。赵仕伟和同事们早年监测发现,由于生态环境破坏,途经辽河口迁徙的丹顶鹤种群呈现不断下降趋势。对丹顶鹤进行人工繁育,成为赵仕伟工作中的重要部分。

1996年,经人工授精,保护站成功孵化了3只小丹顶鹤。赵仕伟第一次经历鹤卵孵化成鹤雏的整个过程,非常兴奋。“当时豁然开朗,觉得人生找到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赵仕伟说。

正当赵仕伟和同事们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时,繁育却一波三折。1997年,一只小丹顶鹤未能成功孵化。1998年,他们人工孵化出一只小丹顶鹤,但它很快死亡。

赵仕伟的信心产生了动摇。“是技术问题吗?我是不是不适合做这项工作?当时胡思乱想了很多。”他说。站长看出他的情绪波动,笃定地告诉他,丹顶鹤人工繁育是开创性工作,需要不断探索,哪能有困难就打退堂鼓?

1999年,站里救助了几只受伤的野生丹顶鹤。看着这些美丽的丹顶鹤,想着它们面临的生存困境,赵仕伟决定再试一次。

赵仕伟和同事们对孵化器、保温箱、温控计、电压等进行排查。他们查阅了大量资料,咨询省城的专家,“连附近养鸡场的孵化技术员都请教了”,并对孵化器进行改良。

这一年起,赵仕伟的人工繁育丹顶鹤工作不断取得成功,一个个毛茸茸的小生命在他的看护下破壳而出。


2022年7月13日,赵仕伟在保护站内给雏鹤喂食 潘昱龙摄/本刊

“鹤校长”

也是在1999年,赵仕伟迎娶了心爱的妻子——保护站老技术员的女儿。婚礼上,他举起酒杯向亲友们表态:“有些人说我一个大学生跑到芦苇荡里养鸟是不务正业,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会义无反顾地走到底!”

每年4月到10月是人工繁育丹顶鹤的关键时期。新婚后不久,赵仕伟独自回到孵化室,全身心投入孵化工作。同事们于心不忍,帮他把家里的被褥和电视机搬来。孵化室成了婚房,妻子陪着他吃住在这里,一直到孵化期结束。

如今,近30年的时间过去了,赵仕伟和同事们共救助、繁育、放飞丹顶鹤200多只。

当年的小赵,变成了身材瘦削、肤色黝黑、脸上爬满皱纹的老赵。他也从原来的保护站搬到了同样位于芦苇湿地深处的辽宁鹤类种源繁育基地,专门从事鹤类繁育工作。

今年,丹顶鹤繁育创下历史新高,通过人工+自然繁育相结合的方式,赵仕伟和同事们共繁育雏鹤83只。

其中辛苦,只有养鹤人自己知道。打开赵仕伟手机的闹钟页面,上面显示共设置了12个闹钟,从0点开始,每隔两小时,设置一次响铃。这是因为在孵化阶段,每隔两小时就需要人工翻蛋、通风、测温、晾蛋等作业。

近三十年时间里,赵仕伟培养了很多徒弟,但孵化这一关,他始终亲力亲为。“这个环节是最要紧的一环,不能有一丁点纰漏。”他说。

雏鹤孵化成功后,接下来的喂养照护同样繁琐。不同日龄的雏鹤,喂养的饮食、次数有不同要求。比如,1~20日龄的雏鹤,一日五餐;21~30日龄的,一日四餐;30日龄以上的,一日三餐。除了喂养,每天还要有固定时间带它们活动、训练、洗澡等。

赵仕伟这样笑谈自己的“伴鹤成长”:“孵化期间,我是妇产科大夫;它们出生了,我是保育员;等到能在鹤舍里活动了,我就是班主任;它们再长大些,分成不同的班级,我就是校长了。”

养鹤的终点是分离

曾有人问赵仕伟,养了这么多年鹤,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赵仕伟回答:我最大的心愿是鹤舍里不再有鹤,最好在我退休前,种鹤繁育基地“解散”了。

鹤舍里不再有鹤,意味着丹顶鹤最终回归大自然,自由翱翔在天际。种鹤繁育基地“解散”,意味着丹顶鹤已经不再是濒危物种,能够依靠种群自身的繁育能力自然繁育。

在赵圈河野生动物保护站工作期间,赵仕伟曾和同事们对救助后的丹顶鹤进行野化训练,放归自然。“只有在大自然里,丹顶鹤的生命状态才是最舒展的。它们是大自然的精灵,理应回归到自然中去。”赵仕伟说。

在赵仕伟看来,野化训练让丹顶鹤掌握三种回归自然的必要能力:自我防御能力、野外觅食能力、远距离飞翔能力。因此,在丹顶鹤长大后,赵仕伟的另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带领它们训练。

“其实,这项工作的终点是人与鹤的分离。一开始养鹤的时候,它们和我很亲昵,我很高兴。后来我觉得不应该这样,要让丹顶鹤和人有一定的距离感,不要养成依赖,否则,它就不怕人,更不想回归自然了。”赵仕伟感慨地说。

这些年,也有丹顶鹤经过野化训练被放飞后,再次飞回繁育基地。这让赵仕伟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它们真的长大了,远走高飞后还能找到回家的路。担心的是它们是不是本领还不够强,还不能完全适应野外的生活。”

“感情上肯定是舍不得,但理智上必须让它们离开。”赵仕伟斩钉截铁地说:“大自然,才是丹顶鹤真正的家。”

丹顶鹤回归自然,重要前提是生态环境改善。经过十年生态修复,如今,盘锦当地特有的红色碱蓬草重新大面积出现在近海滩涂。这里成为丹顶鹤们自由栖息、觅食的家园。

天高云淡,一阵鹤鸣声响彻云霄。循声望去,一队丹顶鹤振翅翱翔,飞过苍穹。

又到了喂食的时间。葱茏的绿意掩映中,赵仕伟拎起一桶小鱼,再次向苇海深处走去。